澳门博彩风云史（一）：一代赌王卢九

编者按：提到澳门，人们习惯性的会想到“亚洲赌城”，也是我国唯一合法赌博之地，被称为“东方蒙地卡罗”、“东方拉斯维加斯”，博彩业在澳门的经济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从开放赌禁到日前一代赌王何鸿燊宣布将于今年股东大会宣布退休，澳门博彩业经历了数百年的风云际会，每一代赌王的兴衰更替，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起伏，还牵动着一个城市的神经。
卢九，澳门博彩史上第一代赌王，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澳门博彩史上，除了广为人知、被称为澳门人“米饭班主”的何鸿燊外，卢九、傅老榕、叶汉都是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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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九）

卢九，是澳门博彩史上第一代赌王，原名卢华绍，字育诺，号焯之。在澳门，卢九街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可见卢九在澳门人心中的分量。

卢九这个名字，很多人以为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第九，所以称为卢九，事实上不是这样。根据族谱记载，卢九有三兄弟，他排老三，如果按照排行的说法，他应该叫卢三，那么卢九的名称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其实是来自于他的花名，就是南方人所说的绰号， 也是乡人对他的俗号。一个人的绰号不是自己取的，而是别人从你的行为或者形象特征上取来的，有时是亲密的表现，也有可能有恶意的表现，给人取花名，是旧时小孩子之间互相挖苦或者嘲讽形成。小孩子往往不会在意，因为是互相取笑，其实在无形当中会拉近人的关系，所以花名十分盛行。

在以前的农村，乡里间几乎每个人都有花名。卢九的这个花名是如何来的呢？那是因为卢九的头特别地大。族谱里是这样形容卢九的：“公讳华绍，字育诺，号焯之，躯干雄伟，头特大。少年怙恃，生计殊窘。“说的就是卢九小时候家里穷，估计多半是营养不良，所以身子骨瘦小，显得头大，乡里称之大头耈（耉，古厚切，音“狗”（《说文解字》），在粤语中“耈”“狗”同音，正好拿来取笑卢九。

别人笑他大头狗，他却一笑了之，这就是卢九的性格。后来卢九功成名就，纵横澳、港、省，大家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敬，只好尊称卢九，“徒子徒孙”也只好叫“九爷”了。

载有卢九其人的族谱是这样评说他的：“纵横粤澳，际会风云，专擅烟赌，旁及其余，热心社群，乐善好施，在华葡社会享有极高的声誉”。

在族谱里还有一段对卢九这样的介绍：“弱冠后，始至澳门，业钱银找换。稍有蓄积，设宝航钱号。既而以善营商业，雄财一方。“这大概是现有资料中对卢九生平的一段文字了。话说卢九小时后家境贫穷，生活困难，等他差不多20岁左右就外出打工。他的家乡潮连只是一个小岛，外出谋生是大多数年青人的选择。而且潮连出的大商人很多，比如在清代就有一个卢观恒，一个卢寅恪，都是雄据一方的著名大海商。由于潮连人懂做生意的乡土风情，所以卢九一到澳门，凭着生意头脑就发了达。

据学者林广志博士查证，卢九的“第一桶金”应是靠卖猪肉赚来的。卢九本来是菜市场里一个卖猪肉的，在1883年到1890年年间，跟人合作，拿下了猪肉专营权，此后便长期垄断澳门、氹仔、过路湾的猪肉生意，成了“澳门猪肉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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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赌王是如何崛起的呢？这要从澳门的历史说起。

话说过去的澳门，不过是数十条街的渔村而已，与广州称之为“广州城”、香港称之为“香港埠”相比，历史上澳门只能被成为“澳门街”。由于经济基础薄弱，于民间，澳葡长期偏赖黄赌毒维生，在历史上专发“三家”：蛋家、捞家、赌家。 

蛋家原本是指水上人，一般是正常捕鱼起家的渔贩，后因为依靠便利的水陆，这些水上人开始在豪江两岸利用差价从事走私勾当，比如贩卖猪仔（拐卖华工），运输鸦片、毒品、军火、军用物资、违禁物品、抗日时的粮食等等。所谓发蛋家泛指这类人士。 

捞家就是“大天二”，这个人物将在第二代赌王傅老榕的故事中出场。“大天二”是指黑社会、帮派等人物。这些黑帮背后大多有贪官、军阀、土豪劣绅、军警撑腰。抗日时期澳门“三黄”汉奸在澳门无人不知。他们还有到斗门、中山一带勒收行水、横行无忌。 

赌家多是三山五岳人物，很多时候捞家与赌家混为一体，或者“三家”都缠在一起，由捞家操控，专门“捞偏门”（做偏门生意）。

（清末赌场）

民间有三家，官方也有两件套系列。澳葡政府制订和颁布了很多法规与章程，特别是专集股公司制和专营制度系列，华商趁机在澳门崛起。卢九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银钱找换到经营鸦片再经营起白鸽票的。

白鸽票是一种旧时的彩票。源于清代赌鸽，赛鸽时每只鸽子按《千字文》中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等字顺序编号，赌鸽时所猜字号若与比赛结果相同，则为赢家。

（白鸽票）

鉴于澳门当时的经济环境，我们推测真正让卢九完成原始基本积累的生意应该是经营鸦片。19世纪末在南粤地区鸦片走私情况非常严重，应该说是屡禁不绝，而且常常以官商勾结的形式进行。

而澳门在这种背景下，有了成为赌城的历史契机。在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随着港口和城市对外开放的数量增多，澳门作为自由港的优势不复存在，澳门财政收入陷入尴尬局面。在1847年澳葡政府宣布赌博合法化，并且开放了赌业专营。1884年两广总督张之洞为筹措庞大军费以应对中法战争，下令重开闱姓以收赌饷，澳门周边地区的赌风盛行。

其次，香港两次三番开展全程禁赌的行动直接促使了大批来自香港的赌徒转来澳门娱乐， 首先是在1844年实施《禁止赌博条例》，而后又在1872年全面禁赌。

再是澳门侥幸逃过了“禁赌“之官令。1896年葡萄牙政府虽向全国及大部分殖民地颁布禁赌令，但澳门却不在禁令之列。

（广州禁赌大游行）

有了大环境的催化，实际上澳门的博彩经济也是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的。澳门的赌税在澳葡政府财政总收入中超过60%，在1882-1883间，占69%；1884-1885间，占75%；1885-1886间，占60%。而在1882年卢九开始经营赌业，所以应该是乘风之势，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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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九家族经营赌业累计历时30余年，其中番摊30年（从1882年卢九承充氹仔番摊至1912年卢九侄子卢光裕承充澳门番摊、白鸽票（小闱姓）7年（从1901年卢九在粤省经营小闱姓至1907年承充澳门、氹仔、过路湾白鸽票）、闱姓13年（从1897年至1907年）。光绪二十六年（1900），卢九承办粤省小闱姓，卢九也因此成为近代在粤澳同时开赌的第一人。

番摊又叫摊钱，有庄家，以骰子摇出点数，以四除之，视其有无余数，或余数为一、二或三，以博胜负；闱姓又叫榜花，清末盛行于两广地区，规则是将应试者每人的名字印在纸上，定价出售，由购买者填选可能中榜者的名字，发榜后，按猜中的多少兑奖。

其中，小闱姓、闱姓赌博纵横粤澳，两地承赌，两地得益。1895年，卢九与省港澳三地富绅7人合伙组成洪峰公司，经营粤省闱姓；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1900年，该公司又宏发发公司名义每年认缴正饷银42.5万元，另一次过缴报效银10万元，承办全省山、铺票经营权，为期八年；同年卢九等人又以宏远公司名义，禀请承办粤省小闱姓，共举办三年零八个月。

此外，卢九家族还承包了仁慈堂彩票。一般来说，华商很少染指的仁慈堂彩票，但也被卢九家族长期控制。仁慈堂是澳门葡萄牙人早期建立的慈善机构，华人叫仁慈堂作支粮庙。为了筹集经费，仁慈堂很早就开始发行彩票。

1810年至1833年这段时间之前，仁慈堂彩票每年发行一次或以上，到了1833年，经葡印总督Manuel批准，以专卖为条件，改为招商承办，从中抽取经费給仁慈堂作慈善用途。在卢九眼里，这当然也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买卖。1897年，卢九、卢光裕与赌商柯六合作创立恒和公司，承包了仁慈堂彩票的发行长达10年之久。

在这纵横省澳的几十年间，卢九及其家族在烟赌、地产、教育、医药等产业布局经营，最终成为华商首富。作为澳门华商的领袖，卢九家族还对慈善公益非常热心。澳门镜湖医院的创设被视为全澳华裳善行的机枢。卢九、卢廉若父子长期担任镜湖医院的值理或总理，身体力行做慈善。1895年5月，澳门流行瘟疫，华人商绅在湾仔搭建大棚厂一座以安置病人，卢九、何廷光等巨商出力最多。

在1892年秋天，卢九率众创建了另一间新的华人慈善机构同善堂。由于卢九家族为当时的澳门社会在促进经济繁荣、改善华商营商环境、缓和华夷关系和救济贫困方面都作出了重要贡献，葡萄牙王室在1890年7月20日授予卢九骑士勋章，1894年4月25日又授予他骑士勋章；1895年，卢九出资改造沙冈，建成无数小屋，“卢九街”澳葡政府以“纪念卢九曾襄其事也”。

（卢家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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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极而衰”是恒古不变的真理。赌业成就了卢九，也毁了卢九。虽然卢九的赌王之道在于经营不在参与赌博，但依然摆脱不了因”赌“丧命的结局。1907年12月15日，卢九突然在大堂巷七号寓所“自杀”，享年70岁。

卢九的非正常死亡，很多人认为他是生意失败，债台高筑，才被逼自杀。如果需要深究卢九的死因，我们需要追踪下当时的政治环境和具体发生的事情。林广志和吕志鹏在《澳门近代华商的崛起及其历史贡献》一文中，认为两起当时最著名的公案跟卢九的死因关系最大。

公案一：两广总督岑春煊禁绝小闱姓案。

1900年5月，李鸿章接任两广总督，鉴于广东的财务状况“司局如洗，汲汲难支”。为了打着政府的旗号光明正大地捞钱，李鸿章即任广东不到半年事件，新创了“闱捐”、“缉捕经费”等名目，接连驰禁了一向被禁止的番摊、彩票、白鸽票（小闱姓）。

李鸿章的“驰禁”令实在妙不堪言。驰禁是什么意思？驰禁这个词最早出现在鸦片战争前用在鸦片的身上，意思是官府允许民间以货物换鸦片，但就是不准你用钱买来鸦片。这样“驰禁”的后果是，大家表面上鸦片交易的数量减少了，实际上自己菜园都改种鸦片，因为政府不管你，鸦片随便种。实际上驰禁的作用只有一个，政府对番摊这种赌博留了明暗两手。明者，禁令也；暗者，放任也。这样的结果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所有赌商都忙不迭地往李中堂府送钱，直到门槛踩烂了为止。

那这件事情是怎么跟卢九扯上关系的？原来卢九以卢华富之名募集巨资，组建宏远公司、力挫其它赌商，以八年之期承充了广东首届小闱姓。那卢九用了多少钱承包下赌博？书中有载：“卢华富等禀批，承办小闱性经费，每年认缴银八十万两，另报效银八十万两，于奉谕日，先缴四十万两，余归第一年四季随饷带缴，并程章程八条，附缴察核战，吁恳承办八年，奏咨立案等情。” 也就是说卢九。

200万两载清朝是怎样一个数字？我们不妨来看看当时的朝廷当官的大爷们的年薪如何。根据清朝乾隆《大清会典则例》卷五十一《户部.俸饷》写的，当时一品官员的年薪是180两，从九品是31.5两。京城普通老百姓月薪大概是2到3两银子，1两的购买力在乾隆年间可以买150斤优质大米。

这么算的话，假设卢九在乾隆朝当上一品大官，也要大概工作一万年才能把收买李鸿章的钱款回血。本来卢九身家丰厚，加上东凑西凑的，这笔钱来得也相当不易了。就在卢九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时，剧情峰回路转。

一共用了200万两跟李鸿章打通好关系的。

卢九的钱进了李鸿章的口袋还未被捂暖，慈禧就把李鸿章从广东给调离了。那卢九缴下的巨款，你官府是认账不认？新来的两广总督岺春煊是个不折不扣的维新派，为人刚正不阿，专治广东黄赌毒。1904年3月，新任两广总督岺春煊所忽然禁绝小闱姓，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下子全朝着卢九屁股烧。就这样不认账的岺春煊，在卢九看来就是条癞皮狗，卢九回血无望。不久，一个逃犯引发了卢九的人命案。这就是公案二了。

（岺春煊）

公案二：在小闱姓饷项纠葛期间，广东犯官裴景福逃匿澳门，卢九插足其中。

1904年初，南海知县裴景福因事获罪，拘于粤省押所，未几逃脱，避地澳门。有载：“裴景福之逃澳也，由赌商卢某运动”。“矧卢九之名又曾出现于案内，挺身做裴景福证人，凿凿有据“。也就是说，岺春煊要追捕的裴景福，给卢九包庇了。

裴景福什么出身？“两广县令，裴为贪首，凭藉外力，藐视国法”，但查无实据，不能重判，遂远戍新疆。到新疆后，适逢该省台宪与他同榜，加上边省文化落后，人才缺乏，委他为代理电报局局长。民国初年，任安徽省政务长。晚年辞职回乡安居，以收藏书画、古董自娱。” 原来他是光绪十二年(1886年)的进士，做过广东陆丰、番禺、潮阳、南海县令，明里暗里捞了不少。因为贪，被时任两广总督岑春喧盯上，所以他被迫暂避澳门，卢九就“路见不平”藏匿了他。

不但如此，卢九还一边藏匿要犯，一边作死向岺春煊追讨款项。“岑督曾将该商诡名承办之小闱姓公司缴过按饷借款约五十余万，札饬善后局暂停扣留，迄裴犯提省再行核办。”由于葡方迟迟不将裴犯交出，直至中国外务部于6月3日向葡国公使阿梅达发出严厉照会，葡方才于23日将裴景福交华官押解回省。对卢九藏匿要犯，追索饷项的行为，时人多有不齿，“乃该商始欲以鬼蜮之伎，终匿裴犯不交，迄今于智尽计穷，无能为力，又转托外人之威力以虚声恫吓，借口索赔，如此奸回之行为，真属狗彘不食矣！”

另外根据潮连卢氏族人描述，卢九与清廷“乱党”孙中山也有莫大的关系。据闻孙中山能够在港澳行医，结识诸多大佬跟卢九的鼎力相助有很大关系。1907年黄冈起义爆发，清政府更视孙中山为仇敌，意欲除之而后快，而曾经相帮孙中山又具有颠覆性影响力的卢九，或许也在清政府必须灭口的名单之内。

由此可以看到裴景福一案，实际上是一件政治利益案件，卢九对裴景福施以援手，是卢九为人有情有义的表现。在那个混乱猖獗的时代，卢九能够做到富而有义，实在非常难得。但是正因为卢九的“侠义”，最终引火上身，致祸临门。

大人物如卢九，奈何怎么也逃不过时局政局对人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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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代赌王，卢九身后，由子孙承继家业，其长子卢廉若更是澳门商会的主席，也是澳门镜湖医院的总理，为孙中山革命出力，是澳门著名的慈善家和教育家。

（孙中山与卢家后人合影）

卢廉若连续在1909年、1910年被列为澳葡政府“纳公钞至多之人”，也曾获颁一等勋章：“澳门自明嘉靖年间为西洋人租借居留三百余年，华裔交错，百端纷集，君遇事一以辑外绥内为宗旨，历任艰巨，西洋国以一等勋章赠之，推崇甚至。”  另外澳门三大名园之一的卢廉若公园，就是为了纪念卢九之长子卢廉若而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