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总统打贸易战

作者：小跑

1

我们总觉得世界很大，大到任何重要改变都不会在一夜间发生。

我也同意，因为能上历史教科书的事件，往往牵扯各方利益，没那么容易做决定。权力再大，也会被无数力量牵制，越去（min）中（zhu）心化的体制越难一键搞定。

但是当改变真的降临，一定比您想象中快。得势之前必有失势，秋实之前必有春华，发酵之前必有酝酿，薄发之前必有厚积，只是您看不到酝酿期的存在而已。

此规律适用于个体。比如发现分子螺旋结构的波林老师，看小说时灵光乍现，叮的一声，螺旋结构就被发现了-- 前提是他已经苦思了十几年。

更适用于社会，且冲击力更大。战略之神李德哈特老师说，一战爆发只要五天，却酝酿了五十年。

五天，德对俄宣战、德对法宣战、英又对德宣战、奥匈接着对俄宣战、英再对奥匈宣战，五根火柴掉进酒缸，全欧洲嘭一下点燃，人类历史从此转向。五十年，从欧洲民族主义深度发酵，宗教战争变成民族对峙，到普鲁士以战争统一德意志民族，终于接棒给那五天。一战责任推给德国，又是一个二战酝酿周期。

我有个感觉，当下很多事情，恐怕也会触发些意外变动，至少比您预想中要大，要快。等若干年后再回头看，才会看出它到底酝酿了多久。

比如贸易战。

2

分布式贸易。

英国卫报记过一件事：去年四月，Mar-a-Lago晚宴上，川普老师正和领导“你见过的最美味巧克力蛋糕”。吃到一半，川普老师秀了肌肉：“主席，我们刚炸了您一位朋友：59枚导弹现在正飞向叙利亚。”

虽然我没在场，但估计领导会平静地继续享受美味的巧克力蛋糕。因为他知道，没有中国，川普老师一枚导弹都发不出去：贵国战斧巡航导弹的制导系统，依赖中国垄断的“一种特殊材料”，如果领导当场决定切断“特殊材料”的供给，别说导弹，您整个军队都会在短期内停止运作。

看样子川普老师秀肌肉时并不知情。

您能拿来做底牌的，一定是别人看不见的。现在的贸易体系，是一个分布式去中心化去双边化网络。意味着这样的底牌会越来越多。

什么是分布式贸易网络？

美国战舰上拧的是加拿大螺丝，加拿大螺丝是中国粗钢做的。韩国产钢早就自给自足，出口有余，每年还要从中国进口，卖给谁？美国从韩国进口十根钢筋，有几根来自中国，您分得出来吗？

川普老师认为，凡跟美国签多边贸易协定的，都是想来揩油的，只有回到双边贸易，才能各个击破。问题是多边体系已没法逆转，你我中有我你，已经像空气和水一样自然。分不出来就只能错杀，全球一起报复：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不好我好还是好，你好我不好你也不能好。

有一件事情您必须客观看待：

过去几十年，全世界做的买卖中，真能挣到大钱的一定是卖给美国人。没有闭着眼睛买东西的美国人民，世界贸易不会如此繁荣；当下全球贸易体系，各国皆沾美国雨露，没办法避开“恩惠”两个字。大家也肚明，心里是有感激的。

而贸易失衡，也确实是伤害美国利益的事情，早晚要解决。只不过终于被川普老师赤裸裸地表达了出来：要对等，不再当冤大头。大家都要挣钱，都要给选民个交代，为什么我要永远对各国人民福祉负责？

韦小宝说，老子不干了。

干还是不干，这是个问题。孟子老师见梁惠王时，已经给出了答案。

“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要有仁义。如果上上下下只管争夺利益，那就危险了。如果所有人都重利而轻义，结果一定是不夺终极利益绝不满足，天下永无太平。

如果上升到哲学层面，古罗马暴君尼禄的老师塞涅卡早有分教：这背后的矛盾，就是“恩惠”和“忘恩负义”之间的关系。

“恩惠”这件事，一旦挑明，会激起过度自尊，变成“忘恩负义”。过度自尊的错误在于道德上自我偏爱：只关心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会泯灭人的感激之心。

可川普老师偏要挑明。于是“恩惠”变成了“吃亏”，就像给了街头艺人十块钱，想想不划算，又跑回去要回来。所以全球征税一出口，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欧洲：您的意思是要我把吃进去再吐回来？

挑明的结果是气氛大变：陷入互掐的恶性循环。

3

国家安全。

贸易战的具体数字，其实也不用分析：这件事就是冲着中国来的，人家也没想绕弯子。

川普老师开年的国情咨文，直接和中国有关的地方只有一段：

"在世界各地，我们面临流氓政权、恐怖组织和中国与俄罗斯这样的对手，它们挑战我们的利益、我们的经济和我们的价值观。面对这些危险，我们知道，虚弱注定会引向冲突，无以伦比的力量是我们最保险的防御。"

再搭配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这就是一道送分题：经济安全才是真安全，贸易是命门。

美国昔日的对手，无论是日本还是苏联，经济从没超越过美国。按IMF的PPP购买力平价GDP算，苏联最强时相当美国三成，日本五成，而我中华上国四年前就已超美。日本和苏联后来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了，一个广场协议被逼升值，一个干脆解体了。如今中国脚踩红线，川普老师不出手也不行了。

去年10月开始，162%反倾销关税、客车卡车轮胎、光伏产品和洗衣机、再到这次的钢和铝，虽然没消停过，但目前依然处于让子弹飞一会儿的状态：因为知识产权301天价罚款，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怎么应对？

领导高瞻远瞩，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供给测改革，出口转内需来对冲。想想真要擦把汗：如果当初还拼命保出口，现在恐怕要丢盔弃甲。尽管如此，依然来不及应对大杀器，因为要交换的东西太多了：金融市场全开放，汇率全浮动，外贸企业零补贴。没可能全接受。

好在美国还有根大软肋：财政赤字。十年要烧掉2万亿的超级大税改刚通过，财政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友邦来买债。

自古以来，遇到财政不够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货币贬值。但是川普老师并不走寻常路，他要美元更强。

要进行这种扭曲正常货币逻辑的操作，只能学习汉武帝了：“自造白金五柱钱”，三铢钱变五铢，发行减值货币，制造人为通胀。但结果也会很刺激：汉武帝的货币改革一举夺冠，拿下人类历史上最大货币危机。

川普老师“雇美国人用美国货”的结果，一定是成本上升，通货膨胀。而大减税，要靠政府举债，结果还是美国人民买单：还债的钱还得用您交的税。怎么办？治疗赤字的最好办法，是再次QE，尽管这显然和联储货币政策南辕北辙。

所以好戏还在后面。

4

君主论。

到这里，还是不够深入。美国再次强大靠经济，经济向前靠创新，而川普老师却往回走，去拥抱钢铁夕阳产业。科恩老师辞职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因为他代表市场。为什么这么不合逻辑的事情，他还是要做？

因为美国中期选举快到了。

贸易战的保护对象，全部集中在铁锈带。虽然这里都是被硅谷淘汰了的loser，但是没关系，只要您有时间，有政治热情，愿意投票，我就能让时代巨轮倒卷回来。

柏拉图《理想国》第八卷，谈国家正义的落败：哲学王之治甚好，但会毁于欲望。是谁使欲望出现？制度。

MinZhu制度大概率会出现民粹：我认为好的就绝不相让。原来经济和政治交相辉映，搭配合作，现在联储主席语焉不详，卸任前才讲实话。当制度的理性渐行渐远，只能靠强人硬转折。

上一次的转折，由里根老师完成。

您不能不注意到川普老师和里根的相似性：

两位都想什么就说什么，不会绕弯。里根老师几句话就总结了任期目标：“我恨通货膨胀、我恨高税收、我恨苏联，让我们努力干活吧！”，川普老师则有“让美国再次伟大”：都是说到做到的行动者形象。两位都简单地把世界贴上非黑即白，好人坏人的标签。两位都通过了历史性大减税，搅动全球资本流动。主流媒体都把两位喷成政治白痴，逻辑扭曲，令人费解。

可是里根老师的确再造出了一个强大的美国。“政治正确”有千种，而在真正一线工作的政治家眼里，世界只有一种解读：就是现实。

这种政治哲学，马基雅维利老师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

“当遵守信义对自己不利或原来使自己作出诺言的理由不复存在时，一位英明的君主绝不能够、也不应当遵守信义。但君主又必须深知怎样掩饰这种兽性，并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要显得具备一切优良品质。因为群氓总是被外表和事物的结果所吸引，而这个世界里尽是群氓。”

马老师是如雷贯耳的人物，原因大概是他的《君主论》很合我们厚黑学的口味。可如果您只读这一段，根本不能算正确理解马老师的思想。

要读他写的戏剧《曼陀罗》：不读曼陀罗，就读不懂君主论。

一个花花公子，为了得到一位美娇娘，团结了一批人为他所用，并因此展现出卓越政治家才能：能拉拢，能听意见，还能伪装，终于皆大欢喜，抱得美娇娘。马老师在《曼陀罗》中想告诉您的是：宁可做到后悔，也不要后悔不做。

一个君主，靠什么才能既夺取又维持政权？答案是要么靠军队，要么靠时运。

这里的时运（fortune）不是命运（fate）。命当然重要，但不是决定力量。只有“有德性”，才能得时运。

但是君主的“德性”，是超越善恶的。这是一种综合能力，要求您关键时能当机立断，审时度势。在决定黑还是白，慷慨还是吝啬，残忍还是仁慈的时候，都要根据当下形势判断。被人爱和被人怕都可以，要“仁”，也要保留兽性，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力量。

一个君主不能让人鄙视，如果被臣民嫌弃和鄙视，那肯定完蛋；但也不能被臣民仇视，那完蛋的更快。

当时势不允许“为善”的时候，必须当机立断去“为恶”，必须放弃“德性”，去坚守“理性”。当统治者，最忌优柔寡断：这种政治哲学的根基，就是宁可做了后悔，也不要后悔没做。正如曼陀罗。

有此种“德性”的君主，在当下的世界里不止一个。东南西北都有。

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改变”也许会来得更快。

5

智慧也好，手段也罢，结果应该是皆大欢喜：正如曼陀罗的结局。所以最好的剧设，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实现最大的幸福，并尽量没有牺牲。

当下这一季里的世界，主角开始登场，重头戏开始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您恐怕也不再是台下看客，安安静静地做一枚吃瓜群众，仍可得乎？